为了这段小插曲,杜费拉克子爵宣布部队先行进餐,而在那之后,原本预定的集会将在晚上晚一些举行。尽管剩下各自家中一顿伙食,但大头兵们仍有些抱怨。
“‘普萨利之战’过后一直如此,士气一个月以来颇为低迷。子爵大人尽力避免给予他们太多压力的事发生,晚餐后会安排些简单的木棍人偶把戏。虽然说实话无趣得很,不过……他们就坐在那里没别的事做,这里的夜很黑,闲聊一小会儿新兵们就会吓得不轻,所以大部分人最后看得眼睛挪都挪不动。”
太阳落山之后,瓦良耐就有些冷了。好在看在安特费瑞小姐的面子上,莫雷斯算成了伤兵躺进了病号房。此时骑士小姐正细心地照看这才跟了她一天的侍从,顺带和他说些话。
“他们怕黑吗?”
“不,黑暗中有比那可怕得多的东西。”
安特费瑞小姐对莫雷斯善意一笑。那种东西——当然是孤独,即使不说莫雷斯也知道那种空对黑夜的滋味。习惯于待在自己家里看星星的新兵蛋子,遇上兵营中的粗鲁和严格才是第一关,而在那之后真正要命是壁垒般的黑夜,只有天性乐观的人能在深邃的黑夜里找到足以宽慰的理由。
话说回来,要说莫雷斯他为什么对这种军伍生活感到熟悉,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就在病房里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的功夫,他看着帐篷外那些士兵们来来往往,好似自己也曾穿行其中……
至于浑身疼痛,早就被他抛在脑后。
“眼睛鼻子嘴是最重要的,瞧你一个也没护好。”
安特费瑞小姐没发觉莫雷斯的走神,还在特意嗔怪他。而男孩呢?他被揍得的确不轻,鼻青脸肿甚至嘴角溢出了点血。
“那些人说我偷窃可我……”
“我为这事怪你了吗?小莫雷斯。”
“诶?疼疼疼啧。”
被突如其来亲昵称呼吓到的莫雷斯,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处。缇奥娜显然不是呵护备至的类型,她只是略带歉意地在伤口附近揉了揉。
“呔……”
缇奥娜摘下手铠的手指点缀在莫雷斯皮肤上的各处。虽说剑士难免长茧,但那种与男性粗糙完全不同的,带着女性式的矫健触感令后者脸上泛红。
“伤势还没严重到要花月余调养的程度,不过一时半会儿算是没法履行你的侍从义务了。”
骑士小姐压根没注意到异样,她试着拿不擅长的言语宽慰。可表达方式与其他女人不太一样,简而言之就是好好养伤的意思。
“他们口中普萨利之战……”
“啊,没错。才过去不到一个月。”
“那么今天晚上的集会,算是战前动员吗?”
面对男孩的机敏,缇奥娜尴尬地笑了笑。
于是莫雷斯试着再次挪动伤处,好判断是否到了他没法忍耐的程度。总的来说身体应该没有骨折迹象,不过那帮士兵对一个不到16岁少年身体的殴打,现在看来淤血浮肿之处不少。
“嘶……”莫雷斯扭动下腰,猛地做起半个身来,疼痛被他咬在了一个字以内。
“喂,躺好。”
缇奥娜善意的命令落空,莫雷斯可不是为了那点疼痛咬紧牙关。
同样生活在这个时代,眼前的安特费瑞小姐在关键时候和那个叫做柯尔特的男人交手,自己只能乖乖挨一顿打却无能为力。之前与劳尔先生的高谈阔论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出于本能,但为什么拥有怯懦性格的莫雷斯没有出于本能使用魔法防护自身呢?
方才两人的战斗并不漫长,但安特费瑞小姐打破了莫雷斯对女人的认知——他几乎是看呆了。那自信身影恍惚间引导他勾想起一段奇异的事物。课桌,教室,还有黑板……倘若说对于魔法的记忆如同那同样晦涩的数学物理,现在既然忘却,何妨重新再学一遍?
于是,他下定决心。
“——请教我治愈躯体的精灵魔法!”
治愈魔法。
同样怀揣他事的安特费瑞小姐照着发音照读了一遍。
原来你一早瞄着的就是它吗?但是等等——
“呼哈!?”
安特费瑞小姐突然怔在原地,并且目瞪口呆的看着莫雷斯。
“你、你可是在我家里跟老爷子谈了半天,现在区区治愈魔法也要向我垂询吗?”
猛然间提出的深刻问题,顿时横亘在两人中间。
“不是你想的那样,就算再围绕魔法理论谈个两天也不会有问题……”
“实际上连魔法初学者都不如,也就是魔力不足或者没有魔力根基的软脚虾喽?”
倒不是安特费瑞小姐有意打断,是莫雷斯自己磕绊到一半停止。
缇奥娜打逐渐冷厉起来的讽刺看起来不容忽视,适才温和的态度急转直下。原本对这个陌生男孩儿的疑问至此不但没有消退,此时反而凸现出来。
年龄稍长的少女,放下正给莫雷斯胳膊上伤口涂抹伤药的双手,语气连带面色都化作坚冰。她眸子深处点缀出奇怪的纹理,释放出一道微不可查震荡,莫雷斯觉得自己意识有那么一瞬间脱离。
“魔力哨探,它验明了你并非无魔力体质。也就是说排除了某些没有魔力根基的理论大师可能;刚才你在被动挨打,如果你不能给出一个合理解释,我可以认定你撒了谎。”
比之尖锐更为冷静。
缇奥娜给了莫雷斯一个辩白的机会。
“我不知道……”
他浪费了机会。
失望之色一闪而过,缇奥娜觉得没必要动火。瓦伦西塞的骑士制度陈旧冗杂,想要凭靠没落贵族附属的侍从位置,这种想法长期以来从不缺乏,但落在自己身上也不是什么足以坦然接受的事。
“我走了你就呆在床上别动,照顾好你自己,懂吗?否则明天一早我就把你从我的队中一脚踢出去。”
听这话的意思,至少骑士小姐打算把他留在身边。莫雷斯目送安特费瑞小姐,忽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这么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我知道那咒语出自妖精魔法!”
鬼使神差的,莫雷斯说出这么一句话。
只见安特费瑞小姐果然立定。
转身。
然后气冲冲回到他跟前——她这次是真的有些发火了。
“听着,莫雷斯小弟。”
语气沉沉地落下。
“我不管你是从哪儿道听途说的这些东西,别总拿它当做救命稻草!今天那种情况,你差点丧命你知道吗?你应该看出来了,我是孤家寡人一个,跟在我身边能有什么好处;况且这里是军营,你说的够多,他们总能挑出一两件致命的由头!如果你真的想在这个世上顶天立地,那就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好好学两手剑术。在那刀剑无眼的战场,你会体会到它的好处。”
教训了好大一通话,缇奥娜甚至有些喘气。她以前从没和人这么说过话,而今天……或许是因为那个看她不惯的柯尔特和对她青眼有加的杜费拉克子爵两面夹击。
她对自己这么说——
“要冷静一下。”
接下来可是有一件决定瓦良耐营地六百号人命运的大事等着她,她需要心平气和。
可不听话的莫雷斯还是添了一句。
“我对它一点也不稀奇,可能我曾经也使用过那个魔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来自树语妖精沼泽,是由树精卫士一组的妖精分享给当今妖精王室。”
安特费瑞小姐非常清楚她所使用的治愈魔法正是妖精魔法,诚然第一次是发火教训,不过事情到了第二次则大不一样。理智告诉她,首先得承认莫雷斯说的是事实。
“我没和任何其他人说过这些,除了您我的骑士小姐,我对天发誓!”
这个年轻的伤者诚恳起来的表情十分值得信服。
“我并非毫无隐瞒,但是我脑海中的记忆的确自今天才开始。那感觉就像一个静止的玩具,被上了发条之后才再一次栩栩如生起来。我也在犹豫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否应该成为您的侍从,是否要进入到这个营地。直到刚才我才明白了这件事——我在这里只有您可以信任,安特费瑞小姐。”
缇奥娜再一次困惑起来。
如果是把戏的话不可能将其描述得如此细致,他一个男孩儿什么时候得罪过她,或者说她何必对他发这么大火呢?
她摇了摇头,决定今天要跟杜费拉克子爵把他们的事解释个一清二楚。
“请让我至少试一试。”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软糯糯的啊,看样子表象不能代替内在的自信。
缇奥娜顾不上跟他解释这个提议放在原来到底有多么大胆。现在,这里是瓦伦西塞的边陲小镇;而她自己,也并非是什么高贵的王公贵族……
“你是认真的吗?”
话出其口,缇奥娜有点悔意。这完全是站在与莫雷斯完全不同的立场所带有的口气,不经意中带着丁点蔑视——它出自于几百年来的血统。缇奥娜身上有妖精血统,这也是她的父母——劳尔夫妇来此避祸的原因。
安特费瑞家从没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阿嚏!”
冷风一个不防,莫雷斯突然打了个喷嚏。他不好意思在骑士小姐面前出丑,不过要说嘲笑,缇奥娜则完全没那个心思。她面前闪过的那一幕,对一个伤者来说绝不轻松。喷嚏把男孩儿手肘上的力道一刹那抽空,他完全是靠伤痕累累的背脊支撑才没倒在床上。
这简单的区间,男孩稚嫩的脸上,缇奥娜没找到一丝挣扎。而凭着一种直觉,她断定了一件事——
“你这家伙!鬼才信你是第一次当兵吧!”
“应该……不是?”
莫雷斯苦笑中带着摇摆,但没有辩解。
“那好。”
安特费瑞小姐敲定主意。
“如果你能进一步从床上站起来,并且拿到柜子上的那瓶药剂,我便把它教给你。”
前一刻还为莫雷斯担忧的骑士小姐,而今转变了想法。她指着帐篷里那架似乎比一般人高出少许的柜子,顶上的伤药密密麻麻堆了不少。照她的说法,换个人在场可是会大呼残忍无疑吧?
面对这个提案,莫雷斯郑重起来。他伤的不轻,尽管被施以治愈魔法,痛感依旧真实存在。可另一面,有了刚才的经过,他也未尝没有试一试的勇气。
“来真的哦?”
少年起身的样子让安特费瑞小姐有点心软,可她清楚自己做出了怎样的许诺。本以为会花些时间选择,无论是坚持还是退却,但这家伙已经在一天里数次出乎她的意料。她现在所做的,只有看着他颤巍巍去够那瓶蓝色的药,并且搞不好弄出不小的麻烦。
“诶……怎么会?”
当他起步的一瞬,缇奥娜之前的预想便被打破。男孩儿那直勾勾的视线像是一条绑在他身上的绳索,牵引他的步子。不太流畅,但始终平缓,甚至在行动到终末前给人始终在估测的感觉。
他在估计自己踮脚的高度!以及到达那一步,然后从容收手所需要的耐力。——他压根没有摘得药瓶万事大吉的打算。
“在这儿。”
费了这么多口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莫雷斯站在缇奥娜跟前,伸手把药剂地给她,一滴冷汗从颈后滑落,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你早早地通过了历练?”
“可是历练……那是什么?”
少年不明白安特费瑞小姐为什么会惊讶,即使自己看来有成为硬汉的潜质,但骑士小姐呢?——她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别管了,来,扭开瓶塞。”
这时,瓦良耐的营地用餐外加供士兵调侃的时间刚刚过去,有人一边剑盾相击地制造声响,一边绕着营地巡回。骑士小姐干脆没接过去,她看了眼帐篷外逐渐聚集的人群,说话有些急促。
至于这瓶药剂,外观上看和颜料没什么差别的药剂,而瓶子只有手掌大小,却是个双拱瓶。莫雷斯把塞子打开放在一边,清新的沁人馨香扑面而来,狭窄的瓶颈中央流淌着淡蓝色液体。
“等等!”
眼看莫雷斯把它举在嘴边,马上就要一饮而尽,安特费瑞小姐制止了他。
“把它再举高一些,稍微倾斜,让它流出来。”
莫雷斯照做,但当他举过头顶,却产生了一丝犹豫。因为安特费瑞小姐要它从这个角度流出来,那就意味着它绝不会乖乖流进自己嘴里——它俩离着八丈远呢。
“快些,要小心,慢点。”
她只说了这几个词,那个双拱瓶便口朝下倾斜开来。
嗯……
那淡蓝色的液体像是粘在了瓶子里,任凭莫雷斯怎么摇晃也流不出太多,最后只溢出了一点点。亮晶晶的,蓝色粉末一般散落下来。
不过总体来说,什么也没发生。
“小孩子用的?”
安特费瑞小姐一怔,随即苦笑。
“呵呵……这是我的疏忽。不过没时间讲究这个了,小孩子的一样能用——莫雷斯小弟!单膝跪下来可以吗,现在?”
莫雷斯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缇奥娜庆幸自己省去了解释的步骤。在此之后,莫雷斯觉得自己腿上滑滑的,接着一阵急切的疼痛涌上心间,他膝盖下面被石子硌流血了。
“倾斜……再来一些。”
只见莫雷斯捏着瓶颈向下,因为安特费瑞小姐的指挥,他仍然谨慎小心。终于,他觉得瓶子一轻,怕是里面的药剂要一股脑淋在身上。
没出岔子吧?尽管这么跟自己默默地说,在他看来多半是坏了事。
那种莫雷斯从未闻过的香气顿时弥漫在整个帐篷,可是,怎么想都该倾泻而下的药液却没见到影子。
“成功!”
少女握住拳头一振,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转身就要离开。
“慢些啊!诶诶诶诶诶?”
到底是我哪里做错了吗?骑士大人会生气到这个地步,竟然转身就走?
莫雷斯根本没来得及出声,好在安特费瑞小姐临走前留下一步,歉意地回头,对着莫雷斯。那眼神中流露出满意之色,脸上笑容则颇为神秘。
“看。”
她只说了一句,便一面整理好盔甲仪容,一面抱着铁盔向集会处大迈步。
而那捉弄人似的药剂却好像认真听到了指令时的,伴随着安特费瑞小姐离开的脚步逐渐显现——
从奇特瓶中流出来的非但不是液体药剂,反而是烟雾般萦绕在侧。这些雾气凭空漂浮,却并不随账外微风流动,最终形成较为规则的垂直一片,像是一面雾墙。
“难道说要用鼻子吸进去?”
莫雷斯迟疑地将头脸持续靠近,不想即使他再怎么使力,那堵淡蓝色的雾墙都不为所动。他试着朝它伸出一根手指,结果这神奇的药剂没能阻挡被他轻易穿过。接着,他把整个手掌按在烟幕上,渐渐推进。
“开玩笑的吧?”
结果令莫雷斯大吃一惊。
明明手臂的移动畅通无阻,而除了伤痛以外也别无他感之下,莫雷斯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五指吞没到雾墙之中。可在雾墙另一侧,本该相应穿出的手掌却消失不见。吓得莫雷斯赶紧把手臂回缩,紧跟着一屁股坐到地上,由于触及到瘀伤差点疼散了架。
手掌重新回到雾墙这侧以外,却是完好无损。手心的地方沾到了些蓝色的晶屑,像是细小矿渣但无论怎么揉搓也没任何触感。
第三次,莫雷斯终于下定决心。他屈着腿弓起背,以一个相当不雅的姿势头超前对准那堵不超过一米高的烟幕墙。
“说是小孩子用的,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若有所悟的莫雷斯,几乎是爬进了烟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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